我的祖母 voice

 

祖母走了。三个月前,一百岁高龄的她竟奇迹般地战胜了大量内出血和近四十度的酷暑,却在一礼拜前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她生活整整一个世纪的凡世间。祖母走得很快,快到没有留下一句话。祖母的一生虽然物质生活条件很差,但却很完美,她不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该说的她平时也都说了,能做的她也都做了,任何遗言也许都是多余的。

祖母一生坎坷,前大半辈子多是在战乱和饥饿中度过,最后的日子则备受病痛的折磨。祖母是个典型的旧中国农村妇人,裹了一双小脚,不足三寸,人们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呼她八婶或婶婆,说来惭愧,我也是从她的讣告中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祖母自己没有生育,却有诸多儿女、孙辈、曾孙和玄孙送终。她和祖父先后收养了从印尼回国避乱的伯父,从省城逃到乡下躲避日本鬼子的父亲,以及出生在邻村的姑姑,一家五口各不同姓,祖父祖母含辛茹苦地把他们抚养成人。可怜的祖父是在大跃进后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中活活饿死,祖母她却顽强地活着。

祖母一生淡如清水,身为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一生大多的时间都花在念经和祷告。对我来说,祖母就象一本充满爱的书,时时在教诲着我。她总是热心为善、乐于助人,从不与左邻右舍有过不快,也极少生过气、骂过人,祖母她多是逆来顺受,就是有谁跟她过不去或得罪于她,也从不放在心上。在我的记忆中,她唯一的一次生气是在我孩提时候,当时我与堂兄打得不可开交。我的记忆中的祖母总是在我生病的时候默默地陪着我,坐在床前为我祷告;在我儿时挨揍的时候总是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让我免受些皮肉之苦;当儿孙们漂泊在异国他乡,她总是日日夜夜在为我们祈祷。我们虽人在天涯,却都可以感受到有一个慈祥的祖母天天在祝福着我们,时时在牵挂着我们,她是我们心中的根。

祖母最后的十多年是在病痛中度过,每次回去看到躺在床上被病魔折腾不成样子的她,我心如刀绞,叹老天不公、长寿非福。祖母是在默默地代儿孙受过,或为了给子孙有个报恩的机会,她自己却要忍受莫大的痛苦。祖母从不会说什么大的道理,但她却在潜移默化地熏陶着我,她使我懂得这人世间的善与爱,懂得人不能没有根,不可以忘了本,要时存感恩之心。授不图报受知恩,得饶人处且饶人。

祖母出殡时,内亲外戚、左邻右舍、还有本村和附近村庄的热心教友都来为她送上最后一程,队伍长达数里。当我最后目送祖母火化的时候,我竟丝毫没有觉得她已经离开了我们,我知道她在天之灵还会时时刻刻在庇佑着她的子孙。在我默默地为她祷告送行的时候,我恍然间觉得死亡并不可怕,等到我走的那一天,我知道我有一个慈祥的祖母在天国里等着我。

祖母,您安息吧!我们会常常为您祈祷。愿仁慈的天主父、天主子、天主圣神及童贞圣母玛丽娅与您同在。

 

陈本美

二零零六年十一月二日于新加坡

祖母的生前照片   -  1985   1987   1989   1991   2001   2002   2003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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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朋好友 voice

今天在中国写这次的博客,星期四老家来电,家有急事。我记得学校的记事本中似乎说我们这个期间不可以离开新加坡,可是当我记起来时,我的一只脚已经上了飞机。

我的曾祖母星期四去世,享年一百岁,他们要我回老家参加她的葬礼。我曾祖母的一生比我想象的要辉煌的多,星期五一早,就有诸多的亲朋好友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我们的村庄。值得庆幸的是文房村并没有变化太多,只是从西北进村的路口,有一栋不太合时宜的新楼挡住往教堂方向的视线。

我得很坦率地说,我觉得我曾祖母的葬礼不是一件悲伤的事情。文房村的长辈,特别是这些年来一直和她一起生活的亲友却很悲伤。然而,悲伤的情绪都被出殡队伍中长长的乐队给冲淡了。曾祖母一生感人众多,她的葬礼更像在庆祝她的完美的一生。

我和父母及两个妹妹每年冬天都要回老家看看,一家人围在曾祖母床边是我们每次回家必做的事情。他们的对话用的是福清方言,这让我和妹妹很难插上嘴,当曾祖母直接对着她的曾孙们说话时,爸爸有时会当起翻译来。

我记得我曾祖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牵着我的双手嘱咐我要常常祷告,我会终生记住的。也许对我来说,曾祖母好象并没有死,就象我们常说的,她得到了永生。

当阿公把盖在曾祖母脸上的白布揭开时,我的感觉曾祖母是在非常平和地睡觉,虽然看上去有些僵硬。灵床上布满了鲜花和灯饰,灵床的头对着大门,另一端向着童贞玛丽娅和耶稣基督的画像。画像和村里的教堂一样都是西式的,这让我甚为不解,为什么中式的天主教艺术在中国得不到发展呢?

没有神父在场,只有一个弦乐队,唱着只有福清人才唱得出的旋律。感觉回到家了。

今天,曾祖母出殡了。他们是不是有点疯了?出殡的队伍中竟然有诸多的乐队,彩车和杂技表演。我的远房亲戚变得比我想象中更远了:有我从没见过的亲戚,有我从来不知道的堂表亲,还有我一年没有见面的堂妹和表妹,长高了许多,都认不出来了。

殡仪馆里白得让我有点不舒服,同样让我不舒服的是殡仪馆里的工作人员,他们待他们的主顾颇为不敬,也许是因为他们一年到头见惯了这种场面。当曾祖母被缓缓送入火化炉的时候,长辈们都放声大哭。九十分钟后,阿公和其他长辈抱了一个装着骨灰的红箱子出来了,一旁有人撑着一把黑雨伞。

他们把骨灰放入棺材,铲着已经准备好的泥浆将入土的棺材埋上,一旁的弦乐队还在唱着。好了以后,我们又最后一次回到灵堂,接着吃了一顿饱饱的午餐,同样的乐队但唱着是开心的旋律。

 

        陈李闽

二零零六年十月二十八日于中国福建福清文房